五杨坚摄政:从国丈到丞相(2 / 2)

大隋帝国 王觉仁 4305 字 3个月前

消息传来,杨坚心中的千钧之石终於落地。

大象二年五月五日,宇文贇正式下诏,任命杨坚为寿州总管,同时命郑译征调各路兵马,准备前往寿州集结。之后的几天,杨坚一直忙着打点行囊、移交手头工作、制订南征计划等等,忙得不亦乐乎。然而,当所有事情做完,预定的启程日期也到了,杨坚却还是没有离开长安半步。

他对外宣称的理由是自己得了“足疾”,故而无法成行。事实上,这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杨坚改变主意了。

他为何改变主意?难道他不再惧怕悬在他头顶的那把屠刀了?

是的,此时的杨坚已经不再惧怕。

因为,此时的宇文贇虽然年仅二十二岁,但他的人生游戏已经玩到头了。

这年五月十日夜,宇文贇忽然玩兴大起,连夜离京前往天兴宫。可第二天,盛大的天子车队就突然掉头,十万火急地赶回了长安。自从宇文贇即位以来,每次出巡都是这样,既不看时辰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不管白天黑夜还是刮风下雨,想走就走,想回就回,所有侍从人员早就被折腾惯了,自然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妥。

只有郑译等少数几个宠臣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杨坚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就在前往天兴宫的路上,宇文贇突然发病,而且病情一发不可收拾。车驾匆匆回宫后,宇文贇自知不豫,急传内廷侍臣刘昉、颜之仪入内草拟遗诏。可当二人赶到寝殿,宇文贇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连话都不能说了。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死神就一把攫住了宇文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所有侍臣都有些措手不及。此刻,宇文贇已丧失神智,无法再作出任何决定,而小皇帝宇文阐年仅八岁,更不可能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於是,北周帝国的命运就这样交到了一群侍臣手中。

当晚,以郑译、刘昉、柳裘为首的内廷侍臣们紧急召开了一个碰头会。众人很快达成共识,决定推举杨坚出面辅政,总揽帝国的军政大权。“以高祖(杨坚)皇后之父,众望所归,遂矫诏引高祖入总朝政,都督内外诸军事”。

(《隋书·高祖纪》)这样的结果当然是杨坚做梦也不敢想象的。

也不过就在几天前,饱受猜忌的杨坚还在苦思避祸之术,颇有朝不保夕之感;而此刻,人们却把摄政大臣的桂冠拱手送到了他的面前。命运之神的诡谲无常真是令杨坚感慨万千。当然,尽管内心翻江倒海,可杨坚的表情还是波澜不惊。他坚决推辞了众人的拥戴,无论对方说什么,始终只回答三个字:不敢当。

刘昉急得脸红脖子粗,大怒道:“你要干就马上干,不干我就自己干了。”杨坚这才作出一副勉为其难之状,无奈地接受了。

就在杨坚以“受诏居中侍疾”的名义入宫的同时,宇文贇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他荒唐潦草的一生。当天深夜,郑译、刘昉等人秘不发丧,草拟了一道命杨坚摄政的诏书。在所有侍臣中,只有颜之仪保持着忠於宇文皇室的节操,拒绝认同这份所谓的“遗诏”。郑译等人连署签名后,逼着他签字。颜之仪愤然道:“主上去世,皇嗣年幼,摄政之职应由宗室担任。如今赵王(宇文招)最为年长,无论是血缘关系还是德行声望,都应承担这个重托。你们这些人备受皇恩,当思尽忠报国,为何如此轻易把皇室权柄交给外人?我宁愿一死,也不能忤逆先帝。”颜之仪说得慷慨激昂,义愤填膺,郑译和刘昉却只是报以数声冷笑,随即替他把名字签了上去,然后立刻颁发。京师禁军各部接到诏书,皆受杨坚一体节制。

控制了中枢的军事力量,杨坚就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接受拥戴的时候,杨坚表现得忸忸怩怩、欲拒还迎,可一掌权,其刚毅果决的霸气立刻显露无遗。他很清楚,纵然郑译等人帮他弄到了摄政之权,但说白了,这个权力不过是一场宫廷政变的产物。要想保住摄政大臣的位子,进而谋夺皇权,他要做的事还很多,要铲除的异己势力和威胁因素也还很多。

首先要对付的,就是赵王宇文招等五个辈尊望重的亲王;其次,是用最快的速度组建一支绝对忠於自己的政治团队,同时想办法镇抚文武百官;最后,就是用武力铲除尉冲迥、司马消难、王谦这三个拥兵一方的封疆大吏。

摄政次日,杨坚便找了个借口,宣召五王入朝。同日,杨坚向掌管皇帝符玺的颜之仪摊牌,逼他交出符节印信和传国玉玺。颜之仪义正辞严地说:“此天子之物,自有它的主人,宰相凭什么索要?!”杨坚大怒,立刻命人把他拖了出去,本来打算一刀砍了,可转念一想,此人在民间口碑颇佳,现在杀他不利於收揽人心,於是把他贬为边疆郡守。

当天,杨坚想要的符节玉玺就到手了。

五月二十三日,亦即宇文贇死后十多天,杨坚才正式发布国丧的消息;同日,以宇文阐的名义下诏,任命汉王宇文赞(宇文贇之弟)为右大丞相,然后自任为左大丞相。

北周尚右,表面上看,宇文赞的职位高於杨坚,可事实上,杨坚的职务前面还有一个定语:“假黄钺”(持有皇帝专擅诛杀的铜斧),后面还有一句补语:“百官总己以听於左丞相”。有了这两个至关重要的修饰语,北周帝国的最高权柄就被杨坚收入囊中了。至於汉王宇文赞,无非就是个政治花瓶,摆在那儿应景而已,“尊以虚名,实无所综理”。

(《资治通鉴》卷一七四)名位确立后,杨坚立刻组建了自己的政治班底:以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丞相府司马;此外,原内廷侍臣高熲、李德林、庾季才也都被杨坚纳入麾下;内廷武官卢贲则被杨坚任命为丞相府的侍卫长。其中,高熲和李德林最具才干。在日后杨坚平定地方叛乱、篡周立隋的过程中,高熲和李德林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高熲,父亲高宾,早年入仕北齐,后归附北周,官至鄀州刺史。高熲小时候,家门口有一棵柳树,“高百尺许,亭亭如盖”,里巷父老都说:“此家当出贵人。”史称高熲“少明敏,有器局”,十七岁入仕,“又习兵事,多计略”。杨坚摄政时,高熲正在宫中担任下大夫,杨坚早慕其名,遂托人转达了延揽之意。高熲欣然道:“愿受驱驰。纵令公事不成,熲亦不辞灭族。”(《隋书·高熲传》)李德林,父亲李敬族,官任东魏太学博士、镇远将军。李德林自幼聪明绝伦,几岁大的时候,就能读诵左思的《蜀都赋》,并且只用了十几天便倒背如流。当时的北齐宰相高隆之见而嗟叹,逢人便说:“若假其年,必为天下伟器。”稍长,李德林入仕北齐,“该博坟典,阴阳纬候无不通涉”。北齐亡后,周武帝宇文邕慕名召其入宫,授内史上士,不久擢升御正下大夫。宇文贇驾崩时,郑译和刘昉表面上引杨坚辅政,实则郑译自己打算当大司马,总揽兵权,而刘昉也打算尊杨坚为大塚宰,自任小塚宰将其架空。杨坚找李德林商议,问他自己该以何种方式摄政,李德林一针见血地说:“即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内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隋书·李德林传》)杨坚大悦,遂依计而行。

此时,尽管杨坚取得了摄政大权,可满朝文武对他的突然上位反应不一,上上下下人心浮动。杨坚为了试探并震慑百官,特地把幼帝宇文阐所住的正阳宫改成了丞相府。而正式前往丞相府就任的这一天,就成了杨坚镇抚百官的一个契机。是日,杨坚密令卢贲集合禁军,在暗处待命,然后召集文武百官,当众宣布:“欲求富贵者,宜相随。”此言一出,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权臣面目已经暴露无遗。百官面面相觑,都吃不准该不该跟着杨坚走。一番交头接耳之后,不少对杨坚心存不满的人就打算开溜了。杨坚立刻飞给卢贲一个眼色,早已在暗处待命的禁军旋即涌出,将百官团团包围。

众人登时色变,想开小差的官员无不当场腿软。

事已至此,满朝文武只能乖乖听从杨坚摆布了。众人在禁军的“护送”下一路来到正阳宫,不料守门官却拒不开门。卢贲上前交涉,宣布正阳宫已改为丞相府。守门官还是挡在门口不肯挪窝。卢贲大怒,手按剑柄,嗔目而视。守门官在他杀气腾腾的逼视下终於怂了,只好低头退下。

杨坚就此入主丞相府。

尽管从小就怀有“天命在我”的自信,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轻而易举地攫取了摄政大权,还是让杨坚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心虚。入主丞相府后,杨坚在一天夜里密召善观天象的庾季才,说:“我一无所长,却受先帝顾命,依你看来,天意人心是否会眷顾於我?”庾季才答:“天道精微,难以臆测。仅就人心民意而言,窃以为征兆已经十分明显。更何况,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算我坚决反对,您又怎么肯罢手呢?”杨坚沉吟良久,最后微微一笑:“诚如君言。”那些日子,妻子独孤氏也给了杨坚莫大的鼓励。她说:“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场篡周立隋的大戏就此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