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应付完,夏子语若有所思地走开,他便觉得就跟绕着北京城跑完一圈似的,浑身大汗淋漓。
不过,阿克敦也算粗中有细,夏子语问的巨细靡遗,让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似乎她对博哲的好奇,已经超过了普通丫鬟关心主子的程度。
也许她只是特别特别地关心主子?
阿克敦挠了挠头。
博哲回来的时候,是晚上,被人横在马背上驮回来的。据说是跟几个同在宫里当差的八旗子弟喝了酒,很尽兴,烂醉了。
阿克敦背着他进了院子,见夏子语迎上来,他第一句话就是:“别让福晋知道。”
夏子语“哦”了一声,皱眉道:“爷怎么醉成这样?”
“爷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
阿克敦把博哲背进屋子,放在罗汉床上,夏子语忙把一个引枕垫在他脑袋下面。
“我叫人给爷烧热水,你用心照顾着。”
阿克敦交代完出门。
博哲双眼紧闭人事不知,脸上泛着异样的红色,浑身都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夏子语先替他脱了鞋,又解开他的外袍,绞了湿帕子,给他抆脸和脖子。
博哲发出一声呓语,砸吧几下嘴,动了几下。
夏子语按住他,等他消停下来,又给他抆手和胳膊。
“丫头……”
博哲又发出一声呓语,她这次听清楚了。
“爷,您叫我?”
博哲可能是觉得热了,迷迷糊糊地抬手扯自己的领口,酒气上涌,皱着眉呻吟了一声。
“爷?”
夏子语见他并没有回答,想来还是醉着,听不见她说话。她放下帕子,倒了一碗浓浓的茶,扶起他的脑袋,凑在他嘴边。
迷糊中的博哲感觉到嘴边的硬物,下意识地张开了嘴,茶水入口,把嘴里的酒气冲淡了,胸腔内的一团热火也消退很多。
但只喝了两口,他就不想喝了,烦躁地扭着头,抬手就是一挡。
他完全是意识模糊下的动作,但夏子语本来托着他的上半身,就已经很吃力了,被他用手一打,正好打中她拿茶碗的胳膊。
她一时没拿牢,茶碗翻到,整个扣在了博哲胸膛上,当然碗里的大半碗茶水也都洒了。
夏子语郁闷地皱了皱眉,把茶碗拿开,又拿帕子来抆他身上的水渍。
博哲迷糊之中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软软的,轻轻的,就好像,就好像凌波的手。
他抬手一抓,将那移动的东西握在了手里,嘴边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丫头……”他呓语着,“我们明儿就成亲吧……”
夏子语浑身一僵,她终於明白“丫头”是说谁了,不是她,而是凌波,她将来的女主人。
“爷,你喜欢凌波格格吗?”
她在博哲耳边轻轻地问。
博哲闭着眼,笑得傻乎乎的。
“喜欢……好喜欢……”
她心里一酸。
“那,除了凌波格格,你还喜欢谁呢?”
她抿着嘴,有点紧张有点期待。
博哲皱着眉,显得有些困惑有些烦躁。
“谁也不喜欢……就喜欢丫头……我心里只有你……丫头,丫头……”
他呓语着,把夏子语的手按在心口,脸上罩着一层迷蒙的甜蜜。
夏子语黯然地咬住了嘴唇。果然童年的回忆是不长久的,过了这么多年,大家都长大了,你已经忘记我了对吗?那你是不是也忘记了,曾经,你也说过喜欢我?你也说过你要我做你的新娘子?
她眼角有点发热。
当她家破人亡,当她从天堂跌落地狱,当她饱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当她在穷困饥寒中挣扎,她也曾绝望过,也曾哀怨上天过。然而,当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当她成功地唤起这个昔日玩伴对她的同情时,她以为,生活就要发生改变,只要她努力,暂且忍耐,安宁和幸福就会慢慢对她打开大门。
她不奢求高高在上,不奢求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不奢求成为他最门当户对的妻子,因为她知道她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一切。
可是,作为他的青梅竹马,作为他曾经那么信任过那么喜欢过的女人,她难道不能有一点小小的期盼么?
也许她会称为他的妾室,就算没有高贵的名分,至少也能获得他的真心,至少也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她是这样以为的,也是这样打算的,所以进府以后她努力地讨好郭佳氏,努力地表现她的贤良淑德,现在也成功地来到了他的身边,成为最贴近他的女人。
可是,如果他的心全给了他未来的妻子,那么她想要的东西,还能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