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关外的战事持续了一天一夜。
朱凤立在偏关北城墙的明楼上,雨水一直都在下,淋在他身上的铠甲上,他琢磨了半天,怎么都没明白这场仗为什么要打这么久。
说好了不是袭营吗袭完了就该回来。
可现在派出去的几千骑兵,到现在还在外面兜转,也没说正面遇敌什么的,仗好像是打了一天一夜,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进行。
“知节,为何要在外面淋雨进来叙话。”王琼在明楼内跟刘瑾谈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却发现朱凤在外面当落汤鸡,不由远远唤一声。
朱凤这才回到有瓦遮头的地方。
旁边的扈从想要帮他把铠甲脱下来,他一抬手道“战事未休,甲胄不离身。”
“呵呵。”
刘瑾听了这么二逼的话,不由在笑。
王琼让人给朱凤倒了一杯热茶,宽慰他两句“现在没事,就说明不会有事了,大概是胡虏知难而退,可还是有些人以为有进取的可能,建功立业之心作祟,便远追了几十里,估摸着天黑各路人马就都回来了。”
“嗯。”
朱凤虽然内心所想的事情很多,预想过很多可能性,但却又不得不听王琼的。
因为动脑子这件事,对他来说工作量太大了,他还是喜欢把脑袋瓜里的思想放空,出去淋点雨让自己冷静一下。
不然战事发生时,浑身都带着一股燥热。
刘瑾却是忙不迭给王琼斟热茶一杯,问道“那王中丞,您觉得应该会是捷报吧”
王琼瞄着刘瑾。
对王琼和朱凤来说,经历过宁远一战后,他们对于这种跟鞑靼军队的拉锯,已能近乎放平心态,没说一定要取得多大的胜果。
但刘瑾不同,这毕竟是刘瑾的第一场像样战事,刘瑾很希望能来个“旗开得胜”。
王琼道“是否奏捷,还要看有没有接触,若只将胡虏给驱走,这捷也是没法往上报的。”
“呃”刘瑾很为难。
感情白让我激动一天一夜了西北大战调动这么多人马,居然还能没什么接触那还要打一天一夜也难怪那位安边侯要跑出去淋雨。
“这内心的火热,实在是让人难以平息,不如让咱家也出去淋淋雨”刘瑾说着,果真要起身往门口走一般。
王琼笑着将他拦住,请他再坐下来,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道“这天无论是我们,还是胡虏,都无从正面作战。就先等结果吧。”
如王琼所料的。
天黑之前,果然各路人马都回来了。
结果就一言难尽。
李鄌是最先带兵回来的,但他却是出兵距离最远的,李鄌回来后便在抱怨“天亮之前,便带着二郎们出塞百里,却连個乌龟王八蛋影子都没见到,营地都不在,谁说鞑子在这的那些哨探是该死了害得城内这些日子都不安宁”
刘瑾急忙问道“没鞑子吗”
这是刘瑾接受不了的。
情报明明说北边全都是鞑子,说得好像鞑靼人时刻就要大军压境,结果人马出塞之后连个鞑子的哨探都没遇到
那先前的情报是闹着玩呢
朱凤问道“有没有可能,先前鞑子的确在偏关周围活动,但随后就走了”
“去哪了”刘瑾赶紧问道。
“这”朱凤无法回答。
等另一路出兵的陈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有一个时辰,外面的雨仍旧没停,不过陈勋这边却是带回了战果。
“不负所望啊”陈勋跳下马,到总兵府前,一群人都举着伞迎过去。
李鄌惊讶道“老陈,你走两翼的,遇到鞑子主力了”
“主力没见到,却是杀了三个鞑子,三颗人头实打实的三颗人头”陈勋兴奋的样子,如同杀了三千人一般。
刘瑾本来还一脸兴奋,等着陈勋报个大捷之类的,当听到只有三颗人头时,他脸上的笑容近乎在僵在那。
“不错不错,挺好的。”李鄌羡慕不已,“我走正路,一个鞑子都没遇到,让我看到几个牧民他也好啊。”
几人都瞪着李鄌。
心说你这是啥意思
你还想杀良冒功不成
陈勋急忙解释道“我这杀的可是正经的鞑子。”
刘瑾心中在苦笑,这还能遇到“不正经”的鞑子那不正经的是怎么个不正经法
各路人马都回来,城内又恢复了安宁。
就好像不曾有过这次的夜袭战一般,一屋子的官将,神色都有些严肃,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这次的战事好像有点与众不同。
李鄌道“安边侯,敢问您一句,这真的是那位张仙师给测算的”
“嗯”朱凤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事是王琼说的,又不是我说的,问我干嘛
王琼反问道“怎的,将敌寇驱走,在尔等看来只是白折腾这功劳不算功劳吗”
“唉”李鄌重重叹口气,“功劳是功劳,可跟以前的为何不太一样呢”
在场的官将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
看看以前两战,偏头关和宁远,第一场获得三千人一样的大捷,第二场就算是差一点,也近俘杀鞑子近千了,怎么换到我们出去折腾一圈回来,只杀了三个人还不一定是正牌的鞑子,有可能是杀良冒功
王琼问道“己方折损多少”
在场的官将都打量着陈勋。
他们先前都没考虑过这问题,照理说你带了一两千骑兵出去,只杀了三个人,应该不至于有折损吧
但等他们看到陈勋那为难的眼神,便知道好像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勋道“折了一个从马上摔下来,落在石头上,正好就有个鞑子过来把他给砍了,不过脑袋也给带回来”
刘瑾皱眉道“武平伯,你说书编戏呢死个人还能死得如此离奇曲折你这抓哏抓得挺不错啊”
“啊”
陈勋没想到刘瑾说话如此尖酸刻薄,一个脏字没有,却说得他颜面无存。
这就属于不了解这群东宫太监的品性,平时没事就想着如何讨好小太子,以及如何去勾心斗角,还不能说难听的话教坏了太子,所以在研究怎么不动声色骂人方面,刘瑾这几位都是业内行家。
“可能”李鄌到底跟陈勋也共事半年了,这会要替陈勋说两句,“死的那个,点子就是那么寸呢”
刘瑾忍不住了,当场数落起来“咱家算是听出来了,人家大捷,一捷就是几千几百人,咱这奏个捷,就奏三个自己这边还死一个这好意思往上报吗”
李鄌面色尴尬道“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不一样,可能那位张仙师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多杀几个鞑子,而是,让偏关在秦老尚书过来之前,重新安稳”
一群人又打量着王琼和朱凤。
那眼神好似在质问。
那到底是张周给策划的战事吗为什么同样都是张周策划的,我们就没有王威宁和朱知节的待遇,给我们三千骑兵出城,就打了个寂寞回来
王琼面子也多少有些挂不住。
他到底是如今偏头关正牌的巡抚,文官以他为首,这时候也需要他出来安定人心,他扬声道“三首级怎么了影响奏捷了吗还是说你们不打算上报,就甘愿这么忍了可个你们说清楚,这次不奏捷,下次胡虏再来,还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
一群将官又在面面相觑。
虽然只杀了三个鞑子,是有点丢人,但好过于没有,蚊子腿不是肉
王琼道“也就是把尔等惯的,以为西北每一仗都能打出惊天动地的气势来不成西北防务最重要的,是要安稳,无论是陛下,还是朝中文臣武将,所希望看到的是边关安稳,百姓也希望能安居乐业。如果身为军将只是为了立赫赫战功而来,那趁早回去戍守京师”
李鄌苦笑道“王中丞,您也别动怒,我等其实也都是有建功立业之心,谁不是大明热血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