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回到住处, 江易就写了封信给江无缺。
洋洋洒洒一大篇,表达的尽是一个意思爹, 容容说她想你了
写完之后,他还拿给江容和原随云看,问他俩“怎么样,够了吧”
江容“你这字是不是太龙飞凤舞了一点, 无缺叔叔能看懂吗”
原随云抿唇笑道“这倒不用担心, 阿易这几年的字, 几乎都是这么写的。”
江容无言了片刻,低声嘟囔了句那看来你们常常互相写信啊。
江易说对啊, 因为有生意上的事要请教嘛。
江容一直知道,江易能把江南的丝绸生意发展得这般顺利, 离不开原随云的帮助。
但这会儿真的正经谈起这个话题,她才惊觉, 原来在此之前她还是低估了原随云为江易出的力。
她忍不住问原随云“你都帮了他什么啊”
原随云说只是些小忙罢了, 不值得特地拿出来说道。
江容才不信呢,从用化名到送账房总管,就她知道的那些, 就完全不是什么小忙。
然而原随云咬死了一句不足挂齿,她也不能按着他的脑袋逼他承认他帮了江易很多。
至于被帮的江易,见形势不好, 竟直接嚷着又累又困开溜了。
江容“”算了。
她站在廊下, 把江易写给江无缺的那封信小心折好, 再交给候在廊前的小厮, 道“明日就派人送去移花宫。”
小厮躬身垂首应了,应完迅速快步退了很出去。于是偌大的花廊下,只剩下了江容和原随云两人。
考虑到原随云从太原一路赶过来车马劳顿,江容没有怎么迟疑就转头对他道“你也早些休息去吧。”
原随云没有拒绝,但在挪步之前,他不知为何忽然叹了一声。
江容听在耳里,尚觉莫名,可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就听他再度开口,唤了她一声。
“容容。”他说,“咱们三个是一道长大的,你大可不必事事都与我算得那般清楚。”
“我是帮了阿易不少。”他继续,“但那都是我力所能及,能帮一把则帮一把的忙。在我看来,这是应该的。”
江容没想到他会把话题直接挑破,一时也愣在了那。
好一会儿后,她才回神低声道“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太麻烦你。”
“我说了,那些根本算不上麻烦。”他还是这句话,“倒是你非要与我这么生分,才叫我觉得麻烦。”
“我”这么多年的隐秘心思被直接说出来,江容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是的,长久以来,她都希望能和原随云算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最好不要欠他什么。
至于原因,那当然是出于他将来可能会黑化的担忧。
她觉得这担忧有据可依,毕竟她是看过书的。
可在这么想的时候,她却忘了,对她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来说,她穿越之前看过的书,才是毫无根据的虚幻。
江容沉默了。
原随云看着她垂下的眼睫,目光停顿良久,方才接着道“我知道,我不姓江,于你和阿易,我始终只是个外人。”
江容听到这里,总算出声反驳“不是的,我哥把你当最好的兄弟,我也把你当朋友的。”
“那你总是对朋友这般客气,朋友也会伤心啊。”他轻声道。
后半句说得太轻太轻,几乎要被夏夜的风声盖住,但江容还是听见了。
她低下头,目光落到他二人脚尖之间,道“对不起。”
其实原随云要的从来就不是道歉。
或者说,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说完之后,她的反应居然是跟他说对不起。
他笑了笑,同时伸手伸手抚过她的发顶道“我不是怪你。”
“我只是希望希望你不要总把我当成一个不太重要的熟人。”
江容原本就被他说得有点难过,再听到后面这两句,更加惭愧。
这一次她没有再说对不起,而是郑重道“我明白的。”
两人结束了这场谈话,就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说的这些话,这天夜里,江容久违地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她记得原随云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是一只象牙鬼工球。
那只象牙鬼工球雕琢精细,层层皆不同,最妙的是,把那里外六层分别转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后,中心处恰是一枚月牙。
可这么精巧漂亮的东西,江容却没有真的拿出来玩过几回。
原随云问过她,是不喜欢吗要是觉得不够漂亮,他家里还有一个七层的,可以带给她。
江容说不用了,她对这东西本来就兴趣不大。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胡说八道,她还把这个象牙鬼工球找了出来,说可以还给他。
原随云当然没有要。
他说送都送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现在想想,其实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很失落的。
就算他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少爷,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把那样珍奇的物件送人的。
再后来,他就不会再送类似的东西了。
像是察觉到了太贵重她不会要,他每年带回恶人谷的,多半都是些中原城池的市井上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
再不然,干脆就不给她带,转而给阿乖带。
但就算是那些不怎么之前的东西,她也多半会另外找机会还掉这些人情。
对江容来说,这差不多是一种用来“自我安慰”的手段。
她没想到的是,原来原随云一直都很清楚她这种“互不相欠”的态度,还会为此伤心。
从前他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她还不觉得这有什么,就像她之前劝江易的那样,亲兄弟也是要明算账的嘛,何况她和原随云也不是亲兄弟。
但今夜他三言两语挑明说清,她若是还不为所动,那也太冷酷了点。
而且站在原随云的角度上想想,她的态度,说一句气人不为过。
至少如果她是他,是绝对受不了,甚至会想跟这个朋友绝交的
江容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反省了好久好久,最后睡过去的时候,屋外的天空都泛起了白。
因为睡得太晚,第二日一早,她难得没有像平时那样准时起来练戟。
林仙儿按时在她房门口候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心下着急,便大着胆子拍了两下房门。
结果江容睡得太死,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容从前在恶人谷时独居惯了,如今住到京城,也会习惯性在入睡前锁好门窗。
除非她自己醒过来,否则下人们根本无法进去。
这会儿林仙儿等不到她出来,又听不到屋内的动静,难免焦心。
斟酌了一小会儿后,她咬了咬唇,往前院方向跑了过去。
她只是个梳头侍女,不敢也不能强行进江容的房间,但江易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这样想着,她提着裙子一路奔到了正堂。
结果江易今天也起早去视察他的铺子了,正堂里只有一个原随云。
林仙儿“”
原随云之前没见过她,看她这么跑过来,有些惊讶“你是”
林仙儿忙站定,喘着气低声道“我是容姑娘的侍女。”
原随云觉得新奇“容容居然也肯要侍女侍奉了”
林仙儿听到他对江容的称呼,就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因为今日一早,厨房那边都在议论无争山庄的少爷来了。
于是下一刻,她就试探着问他“是原少庄主吗”
“是。”原随云颔首,承认得很爽快。
“我是给容姑娘梳头的。”她说,“她今日不知为何现在还没起来,我有些担心,本想请易公子去瞧瞧,但易公子”
原随云立刻站起来“阿易去虹市看铺子了,容容那边我去看一下,你给我带路。”
林仙儿忙应了声是,而后领着他穿过园子,行到江容的房门前。
路上,她还小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担心,说按江容的起居习惯,往常这时候早就起了。
原随云皱了皱眉“我知道。”
他们一起长大,便是算上江易,原随云也敢说,自己是世上最了解江容习惯的人。
因此,此时此刻,他内心的焦急只会比林仙儿更多。
他只是没有表现在面上罢了。
和林仙儿一样,站到门口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抬手叩门询问。
叩了三次等不到反应后,他就不再犹豫,运劲断开了锁在门口的门栓。
梨花木门应声而开,露出屋内简单的陈设。
从原随云和林仙儿的角度,视线会被一架屏风阻挡,不能一眼看到江容的床。
但他们都看到了摆在她床畔的那双白靴。
再往里走上一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少女卷被贪睡的慵懒画卷了。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也同样觉得奇怪,都这个时辰了,她这么勤奋的人,怎么还睡着
原随云怕她是生病了才这样,稍犹豫了下,就绕过屏风继续往里走了。
他走到她床边站定,弯腰低头,伸手去探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