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士彦,自幼喜读兵书,颇涉经史,很早便以军功拜仪同三司。北周武帝时,进位上开府,封建威县公,后迁熊州刺史。武帝伐北齐时,随军攻克晋州,其后武帝暂返关中,由梁士彦独守孤城,在被北齐大军围攻时临危不惧,身先士卒,一直坚持到武帝大军回师。北齐灭后,因功进爵郕国公,进位上柱国。周宣帝时,任东南道行台、徐州总管等职。杨坚摄政时,转任亳州总管。三方之乱爆发后,杨坚任梁士彦为行军总管,随韦孝宽出兵讨伐尉冲迥。在围攻邺城的战役中,梁士彦命家将梁默等人为前锋,率先攻入北门,杀进城中,然后开启西门,引宇文忻部进入,旋即占领全城。
平定尉冲迥后,梁士彦因首破邺城之功,被杨坚任命为相州刺史。然而,杨坚对他并不放心。因为,早在尉冲迥被平定之前,杨坚便风闻他和宇文忻等人暗中收受尉冲迥的巨额贿赂。尽管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但杨坚却始终心存芥蒂。此外,梁士彦年少之时,曾有相师为其相面,称其“年过六十,必据九五”。杨坚耳闻后,越发怀疑梁士彦有不轨之心,所以很快就把他召回京师,且没有授予任何职务,仅让他以上柱国的虚衔在家赋闲。
宇文忻,祖、父皆为北周显宦,自幼聪慧,儿童时代喜玩打仗游戏,并自任指挥官,把一大群孩子操练得如同军队,见者皆称奇。十二岁,便能“左右驰射,骁捷若飞”,曾对朋友说:“自古名将,惟以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为美谈,但我考察他们的作为,其实不值得如此誉美。倘若我和他们出生在同一时代,一定不会让这几个小子独占美名。”此言尽管豪迈,但自负与疏狂之态已溢於言表。
十八岁,宇文忻跟随齐王宇文宪征讨突厥有功,拜仪同三司,封兴固县公,之后又屡建战功,加位开府,进爵化政郡公,赐食邑二千户。北周武帝灭齐时,随军连克晋州、并州、晋阳等城,并於北齐援军大兵压境时,多次谏阻武帝的退兵之念。北齐灭后,进位大将军、柱国,旋任豫州总管。
三方之乱爆发后,宇文忻与梁士彦一道,被杨坚任命为行军总管,出关征讨尉冲迥。朝廷军与叛军对峙河阳时,各军将领皆畏惧不前。此后高熲驰赴前线监军,只有宇文忻与高熲一起谋划进兵事宜。武陟一战,宇文忻为前锋,击败尉冲惇。在相州附近的野马冈,宇文忻率五百骑兵袭破尉冲迥埋伏於此的三千精锐。朝廷军进至草桥时,尉冲迥再度屯兵据守,宇文忻又以奇兵击破,并引导大军直趋邺城。在邺城之下,当朝廷军一度失利退却时,还是宇文忻急中生智,箭射围观士民,一举扭转战局,使朝廷军转败为胜。
尉冲迥败亡后,宇文忻因战功卓着进位上柱国,赐奴婢二百人、牛马羊数以万计。杨坚还亲自召见他,大为赞叹:“尉冲迥倾山东之众,动百万之师,而你屡出奇策,战无不胜,诚可谓天下英杰!”旋即加封英国公,增食邑三千户。
杨坚年轻时,与宇文忻便有不错的私交,如今宇文忻又在平叛中立下大功,杨坚当然对他更为器重。史称“自是以后”,宇文忻便“每参帷幄,出入卧内”;杨坚篡周立隋时,宇文忻更是极力拥戴,旋即拜右领军大将军,“恩顾弥重”。
(《隋书·宇文忻传》)表面上,杨坚与宇文忻貌似君悦臣欢、同心同德,可事实上,杨坚对宇文忻早就起了猜忌之心。其因有三:一、当初前线纷传尉冲迥重金收买朝廷大将时,宇文忻也是收受贿赂的嫌疑人之一,尽管此事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但杨坚心里却不免疑窦丛生。二、宇文忻虽然骁勇无敌,但生性自负疏狂,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一点从他少年时代的豪言壮语便足以见出。因此,宇文忻的军事才能越高,杨坚对他就越不放心。三、宇文忻虽与杨坚私交甚厚,但自从杨坚摄政后,早年的友情便被上下级关系所取代,所以当宇文忻奉命征讨尉冲迥时,心里其实一直有一种担心,怕杨坚事后会采取鸟尽弓藏的手段对付功臣。当杨坚得知宇文忻的这种心态后,自然大为不悦。在他看来,若宇文忻对他忠心不二,就不必担心被鸟尽弓藏;既然担心,就说明宇文忻对他怀有二心。
宇文忻的心态之所以被杨坚掌握得一清二楚,是因为他曾向一个叫於仲文的人吐露过心事。那是韦孝宽率大军与尉冲迥对峙於永桥(今河南武陟县西南)的时候,於仲文被任命为河南道行军总管,奉命与韦孝宽部配合作战。当於仲文从长安抵达前线时,宇文忻当即把他请到自己帐中,问:“您刚从京师来,据您所见,执政(杨坚)对今后的事有何打算?要平定尉冲迥其实很容易,我唯一担心的是,叛乱平定后,执政会行鸟尽弓藏之事。”於仲文惟恐宇文忻生变,马上答道:“丞相宽仁大度,明察秋毫,若我等竭诚尽忠,丞相必对我们信任不移。我在京城仅三天,就发现了丞相的三个优点,以此看来,丞相显然不是寻常之人。”宇文忻赶紧问:“哪三个优点?”於仲文说:“有一个叫陈万敌的叛军将领,刚刚归附朝廷,丞相对他毫无疑心,还让他弟弟回乡招募乡勇,随军征讨叛贼,可见丞相之大度,此其一。朝臣宋谦,奉命巡视地方,打算采取暗访的方式,遍求地方官吏之罪。丞相知道后,当即斥责他说:‘若真触犯法律,自不难查,何须暗访,有失朝廷体统!”可见丞相并不随便罗织他人罪名,此其二。我的妻子儿女均被尉冲迥所杀,丞相每言及此,必潸然泪下,可见丞相之仁心,此其三。”宇文忻闻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於放了下来。
宇文忻是放心了,可杨坚得知此事后,心里却七上八下,对宇文忻大生疑猜。隋朝开国后,有一次突厥入寇,杨坚倚重宇文忻之将才,准备命他率军抵御,高熲当即阻止,说:“宇文忻心怀异志,不能把大军交给他。”高熲向来深受杨坚信任,如今连他都这么说,杨坚对宇文忻的猜忌自然就更深了。随后,杨坚便借故免除了宇文忻的官职。
宇文忻最担心的事情终於变成了现实。他大为恼怒,悔不该轻信於仲文之言。
有道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刘昉、梁士彦、宇文忻这三个自恃功高又相继遭贬的人,很快就因相同的愤懑和不甘走到了一起。三人日夜密谋,准备发动叛乱,事成后共推梁士彦为帝。宇文忻对梁士彦拍胸脯说:“帝王之位岂是一人可以久占?只要有人扶助便可登之。您若在蒲州起事,朝廷肯定命我随军征讨。到时候两军相对,你我即刻连兵,天下可图也!”梁士彦本来是想趁杨坚出宫祭祀宗庙之机,率家将亲兵发动政变,听了宇文忻的话,决定改在蒲州起兵。蒲州(今山西永济市西)位於黄河东岸,北控河东,南临潼关,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梁士彦的计划是,一旦起兵,便“略取河北,捉黎阳关,塞河阳路,劫调布以为牟甲,募盗贼以为战士”。
(《隋书·梁士彦传》)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正当梁士彦等人频频接头、蠢蠢欲动之时,其外甥裴通便已察觉了他们的阴谋,遂密报杨坚。杨坚获悉后,却若无其事,不仅不予追究,反而授予梁士彦晋州(今山西临汾市)刺史之职。梁士彦意外获得封疆大吏之任,觉得起兵更有把握,顿时欣喜若狂,对刘昉等人说:“此乃天助我也!”临行前,梁士彦又奏请杨坚,要求任命其在朝中的好友薛摩儿为晋州长史,与他一同赴任。杨坚毫不冲疑,一口答应。此时的梁士彦当然不会料到,杨坚是在用欲擒故纵之计,让他尽情表演,以便将其所有潜在的同谋者全部挖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开皇六年(公元586年)八月,杨坚因事命一些刺史回朝述职,梁士彦也在被召之列。他不知道杨坚已经准备收网,遂匆匆赶回长安,并与在朝的公卿百官一道入宫朝谒,刘昉、宇文忻等人当然也在其中。
当天的朝会,一切都与往常并无不同,可就在朝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杨坚突然脸色一变,命左右禁军将梁士彦、刘昉、宇文忻等人当廷拿下,并厉声质问:“朕早知尔等欲反!今日就是想问问尔等,何敢发此意?”梁士彦等人起初还想辩白,口口声声大喊冤枉,直到禁军士兵把薛摩儿推到他们面前,一五一十地供出了叛乱阴谋,面无人色的梁士彦才咬牙切齿地对薛摩儿说了三个字:“汝杀我!”刘昉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於是从头到尾都垂头不语。宇文忻仍然心存侥幸,趴在宰相高熲脚边不停叩头求饶。刘昉见状大怒,骂道:“事已至此,还磕头干什么!”当天,杨坚便下令将梁士彦、刘昉、宇文忻等参与谋反的人悉数斩首,家产全部抄没,兄弟子侄为官者皆除名,十五岁以上者发配边疆。数日后,杨坚换上素服,亲临射箭堂,并命人把三人家中抄没的财物当堂摆开,让文武百官各自拿弓箭去射,射到什么就拿走什么,以此对百官进行惩前毖后的教育。
梁士彦集团谋反案,是隋朝开国以来性质最严重的一起政治案件,虽然未及事发便被扼杀,没有给刚刚建立的隋朝造成什么负面影响,但足以见出杨坚与开国功臣之间的紧张关系。当然,这些开国元老自身都有问题,落得如此下场也算咎由自取,但不可否认的是,杨坚多疑、猜忌的性情,也是造成这些悲剧的原因之一。